人本AI時代挑戰 跨世代接棒

引言

莊炳湟(美國喬治亞理工學院電機及計算工程系講座教授)

感謝余紀忠基金會高瞻遠矚,投入資源,引領社會重視公共未來的發展,並舉辦這場具深遠意義的論壇。

近年來,生成式人工智慧技術與大型語言模型突飛猛進,在文本生成與資訊處理等方面的表現,似乎已超越多數一般人,讓許多人產生機器將取代人類的焦慮與壓力。

然而,事實上人工智慧仍是一項不斷演進中的技術,其未來的發展有賴研究人員持續投入與突破。至於它是否會真正取代人類,仍待時間驗證,目前仍不宜妄下定論。就當前情況來說,人工智慧能夠提供資訊、整理資訊與生成內容,若加以妥善運用,確實是一項有價值的工具。然而,它仍有不少缺陷,使用時必須謹慎。

我們必須理解,目前的AI仍是「反應式」的技術,也就是它僅能針對使用者提供的資訊進行回應。它透過文字與人溝通,語境就是它的溝通平台。雖然部分技術開始嘗試考慮表情等非語言因素,但功能仍十分有限,尚難與人類的情境甚至心境產生真實連結。

事實上,目前尚無感測技術能捕捉對話的完整情境,更無法理解對話者的心理狀態,也因此AI尚未能提供真正全方位的對話體驗。相較之下,人類對於自身與環境具備高度的警覺性,能自我檢討、自我改進,並激勵自己。眼前的AI無法自行修正錯誤,其「智能」完全建立於訓練資料之上,缺乏主動調整與學習的能力。

此外,AI不具備責任感,也無能力承擔後果;而人類則是有責任意識的生命體。我們對社會懷抱情感,願意承擔責任,並在共生共榮中尋找合作的喜悅,這些正是目前AI所無法理解與實踐的層面。現階段AI的應用,其產出所引發的後果,最終責任仍需由使用者承擔,這一點絕不可忽視,也是我最後想要提醒所有人來思考的問題。 

  • 莊炳湟檔案: 莊炳湟教授為中央研究院工程科學組院士;莊院士畢業於臺大電機系,並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後加入貝爾實驗室,加入後其提出混合概率的隱式馬可夫模式,為語音系統發展奠基基礎,且在人工智慧的發展上,他提出改變學習錯誤的度量函數,更為機器學習的重要原理。

 


綜合座談 

主持 余孝先(工研院副總)

每位與談人針對「AI與人本」這個議題,都提出了非常重要的觀察,在科技與人文對話之間,目前雖然有一些科技研究者已經開始關注人文面向,但大多仍屬於個別的、點狀的實踐,但較為缺乏更高層次、系統性的整合思維,也就是從組織層面、制度設計或長期發展的角度,將人文、人本價值真正納入AI的發展過程當中,這是一個需要集體努力的挑戰,也是一個未來必須面對的關鍵議題。

很高興今天大家齊聚一堂,我們期待接下來的討論,能進一步激盪出跨領域的智慧與對話,讓AI的發展真正回歸以人為本的初衷。

🎯問題一:AI時代 學術與企業腳色轉換

提問/阮啓弘(中央大學副校長)
今天的主題是「人本AI」,強調Technology 和 Humanity 之間的 gap,三位講者都提到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那麼以目前的技術發展、哲學思考、甚至東方哲學在其中的角色,我們該如何去 bridge 這個 gap?臺灣從學術界或企業界能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像 Stanford 的 Human-Centered AI 已經發展五六年了,有許多哲學家與科學家進行對話。但臺灣似乎還缺乏這樣的對話與平臺,這是我今天參加這場論壇最想得到的一個答案。


🗣 回應

李宏毅 (台灣大學電機系教授)

我們工程背景的人,對「好」的理解可能就只有「正確率高」,但真正一個語言模型的「好答案」,其實牽涉到非常多面向;這時候就需要有人文背景的人,來定義不同的面向,作為技術發展的 benchmark。

舉個例來說,DeepSeek 在開發 R1 Zero 模型時,只要求數學題答對即可,不管過程。但結果是,它的推理過程變得人類難以理解,語言混亂、邏輯難辨。於是在正式版 R1 中,為了優化,技術人員加入一個新的限制:「若用中文問問題,就要用中文推理;用英文問,就要用英文推理。」這個限制雖讓正確率下降,但結果是值得的。

這說明人文的價值——我們不能只追求正確率的提升,還要讓模型具備人類可理解、可共鳴的特性。

林一平 (陽明交通大學終身講座教授)

目前不論是 discriminative AI 或是 generative AI,基本上都還是 deep learning 的模型,尤其 generative AI 層次更深。我發現「labeling (標註)」這件事情非常關鍵。當你想產生人文相關的AI工具時,由人文領域專長的人來標註,幫助AI來學習,就非常重要。因此未來大學的人文科系會擔負更重要的角色。

我現在正好是兩廳院的顧問,也跟一些從事藝術表演的專業人士交流一套俄國的系統——Stanislavski system,透過演員排練過程中的內在想法與情感,來評估 performance。我們 電腦資訊背景的人是完全看不懂;但相反的,有人文藝術底蘊的導演,一看就知道哪些細節表現得好不好。所以當我們在進行 AI 與表演的結合時,如果找一般人來 label,資料一定錯得一塌糊塗;但導演來看,就會很準確,這就是 domain knowledge 的價值。

如同李宏毅教授演講提到的 AI 改作文分數,我們如果找有文學修養的人來先標記一些文章,就能讓語言模型逐漸培養出文學素養,變成有文化深度的工具,這或許也是人文進入技術的一種實踐方式。

林百里 (廣達董事長)

我來分享一下國際上的一些做法。在美國,不同學校有不同的 solution。像 MIT 他們創建一個叫做「Computing College」的學院,它位於所有學院之上。science school、engineering school、religious school……全部都歸屬於 college 之下,這是一個非常 engineering 的講法。

而史丹佛大學的做法則不一樣,全球知名的人工智慧學者,也是史丹佛教授李飛飛,他就是將原來的 AI lab 擴展,成立了「HAI:Human-Centered AI Lab」,並且廣納加入哲學家,變成了一個跨領域整合的單位; Stanford 重視 Humanity,他們深知這是未來一定要面對的方向。

臺灣方面,我則認為臺大可以是領頭羊,應該設立一個 Human-Centered AI 學院。因為不同的文化、國情、社會制度、法律環境,都會影響人文與科技的發展方向。這個gap,包含 society、culture、legal 等議題是不能忽視的。

人文不只是存在於 priesthood、學者的討論而已,而是需要從政策與體制上就開始融合。我們有技術能力,也應該趁早建立跨領域的研究與解決框架,才能真正實現以人為本的 AI。

史欽泰 (工研院前院長)

人文與 AI,之間的張力一直存在。過去我們常說科技是中性的,關鍵在於人如何使用,科技由人創造,也由人使用,所以「人」本身其實一直是最重要的。以前人類的知識並沒有那麼細分,所有事物都從整體思維出發,但現在科技越發專精、分類越細,我們逐漸失去了整體的觀點。

所以當前的問題是:我們已經專精過頭了,該如何重新整合?這就需要對話,需要跨領域合作。就這點來說,臺灣的確比較弱,因為在過去,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不斷強調科技改善生活,卻忽略了「真善美」的價值。

因為上述的理由,我認為大學應該創造跨領域的機會。我記得個人過去在史丹佛求學時,他們設立了叫「X」的學院,象徵任何 X 領域都可以結合;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彈性整合,史丹佛的學者們研究才能創新、突破。

目前臺灣有一些零星的案例,像科技研究者開始關注人文議題,或人文學者也探討 AI 倫理,但我們缺的是「系統性、組織性」的結合,讓人文與科技在一個結構中並進發展;就像剛才林董事長提到的,臺大作為科技與人文都領先的學府,也許可以從臺灣的這些頂尖大學開始,試著搭建橋樑。


🎯問題二: AI跨界 藝術文化人如何參與?

提問:陳郁秀(前文建會主委)
我是人本這方面的代表,引起我焦慮是:如果臺灣人文藝術界無法及早參與,那未來AI所產出的所有美學,會不會將都是歐美式的、外來的,我們將失去自己的人文觀、審美觀與價值觀。我想請教大家,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更多台灣的藝術家、文化人真正參與這場AI變革?


🗣 回應

林百里:
AI的發展,雖然讓模仿能力越來越提升,但模仿不等於創造,更不是情感的傳遞。藝術品,像書法,真跡和印刷品就是兩回事;真跡是立體的、有感情的;比如我年輕時看孫中山的《寒食帖》,當時不懂,後來越看越佩服。

人對藝術的感受,和成長背景、環境、文化有關,AI能模仿作品,但無法模仿人格與生命的厚度。MIT曾說,AI目前最多只能模擬人類6.7%的思考過程,人腦是蛋白質構成,AI是數位邏輯,兩者在運作的方式上差太多了,

所以我們不應低估人腦與人性;AI是我們人做出來的工具,他沒有靈魂,但人類是上帝創造的,人的智慧、創意與靈魂,目前看來仍然是AI無法觸及的核心。

林一平:
我覺得藝術有七分是天分,三分是訓練。未來,我們大概可以同意一件事,不管是硬體還是軟體領域,AI都有可能幫助藝術家「找到一個資質非常好的學生」。也就是說,AI未來有潛力變成藝術創作的學徒,一個你可以教、可以調整的學習對象。問題是:你願不願意教他?

我們這類電腦科學(Computer Science)的專家,習慣開源(open source),軟體完成後往往會開放出去,遵循一定規則,其他人可以沿用、再開發,但藝術家就不一樣了。他們創作的作品常常是嘔心瀝血之作,要他們「開放出來」,心態完全不同,這裡面有情感、創傷,也有價值和權利的糾結。

但我想提個假設,如果我拿一家值得信賴公司做出來的一個AI機器人,一個你從未遇過、資質最好的學生──你教他嗎?他不會跟你頂嘴,不會偷懶,不會情緒化,只會專心聽你講、跟著你練習。你不斷地fine tune他,不會像別人說的「走火入魔」,而是朝正確方向調教。結果有可能是:他變得跟你一樣,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我同意林百里董事長的觀點,像張大千大師,AI可能無法經由學習而超越。)

而這種AI學生,若以「edge AI」的方式設計,也就是說,他只存在於你的身邊,不會把資料、風格、創作過程外流出去,那就不會有版權(copyright)問題;而這個機器人AI,也許真的有可能成為你的學生;不是取代,而是成為你藝術理念的延伸者。

你不再只是創作者,也變成了導師;這個AI「學生」的風格來自於你、表現也像你,甚至有一天比你更進一步,且他的創作與收益仍然歸於你。這會不會是AI與藝術未來最理想的關係?


🎯 學生綜合提問

提問者一:臺大新聞所碩士生

我好奇的是,像特斯拉這種人型機器人未來如果出現,是否能夠有效改善勞動力不足的現況?特別是針對未來高齡化社會,比如長照機構或醫療機構內部人力不足的情況。現在也看到醫護人員出現大量離職潮,請問這些勞動缺口是否真的能夠透過機器人來補足?


提問者二:中央大學經濟系學生

我想請問剛剛林一平教授提到的資本論觀點,指出AI的發展可能會導致更多人失業。但我想進一步請教的是:在目前臺灣所得與資源分配不均、貧富差距已經擴大的情況下,AI的迅速發展是否可能會進一步惡化這樣的不平等?甚至可能引發類似歷史上的社會動盪,形成歷史重演的局面?


提問者三:中央大學資工系學生

人本AI除了應用於實際問題的解決之外,也涉及情感層面;像是現在很多虛擬助理或聊天機器人,由於可以秒讀秒回、講出人們想聽的話,讓使用者產生被理解的感覺,甚至錯覺,加上AI具有低社交風險的特性,我看到越來越多人對AI產生了依戀的現象。請問教授們怎麼看待人類對AI產生感情依戀的這種現象?


提問者四:清華大學科技管理學系學生 

我想請問的是,當AI越來越能模仿人類,甚至未來可能在某些方面超越人類時,那我們身為人類,還有什麼是應該堅持的價值?或者,有哪些核心能力是人類仍然應該不斷去探尋與保有的?


🗣 回應

林一平:

AI 會不會的把貧富差距再拉大?理論上是會的,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從歷史來看這個問題。比如馬克思提出《資本論》的時候,他認為會有階級鬥爭,勞動者會反抗資本家。但在英國並沒有發生動搖國本的嚴重問題。為什麼?因為英國的資本家知道,你不能一直壓榨勞工,所以對於勞工的待遇,會適度做一些調整,當然這個調整是在資本家可以大量賺錢的前提下進行的。

另外,就是政府應該扮演的角色,政府的責任開始變得重要,在社會的演進中,對社會福利、公司治理也會有一些新的規定,例如現在很多對殘障人士的就業有要求,給予對的機會;這樣的制度慢慢產生,就有機會解決貧富問題。

所以馬克思在《資本論》的預測沒有在全世界發生的原因,就是政府的介入與企業的自覺,而將之平衡回來。那未來,如何讓 AI 成為幫人做「augmentation(擴增)」的工具,而不是單純取代人、影響人,我想也是政府跟企業重要的課題。

李宏毅:

我想回答 AI 依戀這個問題。其實我可以理解這種懼怕人群、覺得沒有人關心的那種痛苦,我認為 AI 依戀不一定是一件壞事。為什麼呢?因為有些人真的不擅於與人相處,可能會犯很多社交錯誤;如果他們可以跟 AI 對話,AI 能夠慢慢引導他們、教他們如何與人正常相處,甚至幫助他們走向人群。

而且跟 AI 練習對話有一個優點,就是 AI 可以重啟。人與人之間如果說錯話,關係可能就破裂了,但 AI 不會。雖然現在 AI 有記憶功能,但也可以清除記憶,重新開始。所以對有社交障礙的人來說,跟 AI 互動是很好的練習;如果我們能把 AI 設計成一個引導者,引導人學習更好地與其他人交流,這反而是一件好事。

林百里:

第一件事情,現在工廠裡面大部分都用機器手臂,因為機器手臂的成本很便宜,大概兩年就可以回本。你用這個機器手臂工作兩年,就等於請了兩年的人力,而且這個手臂可以用十年,後面都是賺的,所以機器手臂對於生產來說是很有利的。

但我有件事要提醒:「AI 可以取代藍領,也能取代白領」。藍領被AI 替代已經是正在進行式,白領現在才要開始,很多公司會根據自己的需求,重新設計工作流程與模型。科技是會讓社會被 reset,人的生活型態也會改變。我們可能開始會問,為什麼要工作五天?不能工作四天?甚至三天?人可以在家工作,也可以有更多家庭與休閒生活,這可能都是未來很大的一些軟性的轉變。

科技會進步,人也會進化,社會會找到平衡點,因為人是有智慧的,AI 也是有智慧的。

 


基金會結語:

史欽泰(余紀忠基金會董事)

我們聽了很多,AI 看起來是一個持續進步的技術,科學家與工程師都想把它做得更好,這是科技發展的動力,但我們也會擔心它帶來的後果,比如工作被取代、被仿冒或欺騙等。

不過,這些擔心其實並不是 AI 本身,而是因為「人怎麼使用它」。當然也有一種擔憂是 AI 自主,像外星人一樣獨立存在、失控,但目前我們還沒到那個階段,我們還沒有達到真正的人工智慧,現在的人還是比 AI 更有智慧。

人所擁有智慧,是人類不斷學習、挑戰、做夢、往前衝的能力;這也讓我們與其他物種,包括 AI不一樣。

人要維持人的本能與能量,AI 是我們教出來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與它持續互動,讓它馴服,成為服務人類的工具。所以,不用太擔心 AI,但要非常注意我們怎麼維持自己的本質,這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保住人的特質,這就是「人本」的意義;AI 是「人工」智慧,但請相信,我們才是有真正智慧的那一方。


圓桌論壇 導師分享

「重理工、輕人文」的國家結構/郭力昕(政大傳播學院前院長)

我年紀可能大一些,可以稍微為大家回顧臺灣的高等教育與國家發展歷程。長期以來,我們從政府政策、體制思維到社會認知,始終是一種「重理工、輕人文」的發展邏輯,幾十年來不曾改變,到今天也依然如此。舉個具體的例子:我們的最高學術資源機構,名為「國家科學委員會」;你看這個名稱中的「科學」,其實就是自然科學掛帥的思維,否則為何不稱為「國家學術委員會」呢?雖然裡頭也設有「人文組」,但經費相對很少,大約僅占整體預算的 10~11%左右。而人文學科或社會科學研究若想獲得支持,還得儘量與自然科學的議題結合才行。

這正顯示出我們國家的學術導向仍以經濟、科技這類「船堅砲利」式的目標為優先,這種邏輯至今仍佔主流。我並非否認自然科學與經濟實力的重要性,但今天晚上幾位老師不約而同強調「人文」在AI文化中的核心角色,這正是我想進一步討論的。

掌握歷史脈絡與反思

我們需要意識到歷史與脈絡的重要性,AI不是中立的、自然生長的技術現象,它是一連串政治、經濟與文化選擇的結果。霍金曾經悲觀地預言:「人類將滅亡於AI。」我們或許不必那麼悲觀,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如果我們對科技缺乏反省,若繼續將科技的進化視為「理所當然的前提」,那麼我們就會持續陷入發展主義式的迷思。誠然,人類對新技術總是會有一波過度樂觀的追逐潮,法律、倫理、哲學總是在後頭追趕,但AI來得又急又猛,它可能帶來真正的「顛覆性變化」。因此,我們更需要從人文角度切入,發展出問題意識,建立對AI的批判性理解,避免落入技術至上的迷思,否則恐將成為「科技競爭」下的新一版社會達爾文主義。

傳承與思辨影響力

我在政大任教多年,深深感受到無論AI出現與否,臺灣年輕世代的優秀程度與資訊掌握的速度,非常之驚人。今天願意報名參加這場論壇的同學,我相信你們多少帶有一種使命感與思辨能力,我衷心期盼,這些討論與反思能夠帶回校園,在你們之中擴散開來,用社群媒體、用你們的語言,去傳遞影響力。

 



 

AI發展仍在初階,未來想像無限/阮啓弘(中央大學副校長)

真正的奇蹟在人類的大腦裡 

針對AI的發展,我想以神經科學與心理學的背景,分享一些觀察與思考。我和黃國珍老師聊到,科技發展的過程中,所謂的「聖杯」其實一直在變。今天多位講者提到Jeffrey Hinton與Dennis Hassabis,這兩位人物非常值得我們年輕學者學習與反思。一位不做物理卻拿了諾貝爾物理獎,一位剛開始不做化學卻因為AI應用於蛋白質結構預測而獲得科學界最高榮譽,這代表了什麼?

對我而言,這說明了「你剛開始學什麼不重要」,理組或文組及背景科系的區分,在我們這個世代來看,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重要。

我過去半年多次在課堂上播放《Nobel Minds》的討論影片給學生看。建議在座年輕學子多去聽聽這些成功者的歷程,他們成長的歷史脈絡很重要,這些是需要自己去深刻體會與感受。這些人並不是一路順遂,而是經歷無數努力與失敗後走出來的。他們如何探索、如何選擇題目、如何被拒絕再堅持,這些才是真正值得學習的地方。

今天我們談很多AI的應用,但比較像是「如何在AI時代生存」;很少人去想,AI本身是如何被創作出來的。以我對腦科學的理解,現在AI所用的腦科學知識,恐怕還不到人類大腦運作知識的千分之一。所以,我們不要忘記,人腦比AI聰明得多。我們要學會善用這個腦袋,去觀察、去發問、去創造。AI雖然強大,但它還遠遠不及我們真正理解與使用大腦的潛能。


AI 是奴隸、夥伴,還是我們自己的投射?/黃國珍(品學堂創辦人)

「能不能」到「該不該」 AI時代的「選擇」

當我談論AI這個議題時,總習慣從人文觀點切入。大約半年前,我接受了一場訪談,也參加了一場論壇,主題都圍繞在一個問題上:當現在許多科技科系不再納入國文科成績,人文學科的價值到底在哪裡?

我常這樣看人文科的角色:它的確無法直接創造產值,無法立刻變現成績效或報表上的數字;但當一個人賺到了錢,擁有了權力與資源,人文教育會問他——你賺到的錢,要用在什麼地方?你所採取的賺錢手段,是否正當?是否值得?人文學科不產值,但它提供價值。這個價值,是幫助我們思考「該不該」的能力,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能不能」。

科技凸顯人性的不安與慾望

今天我們談論AI,常常夾雜著一種恐懼感,彷彿面對一位自己無法駕馭的奴隸。這讓我想到奴隸制度:一個地主要奴隸工作,卻又害怕奴隸變聰明、反過來推翻自己。這正是我們今日對AI的矛盾態度我們賦予它極高的智能與能力,卻又擔心它成為威脅,最終剝奪我們的位置。

更深一層地說,這份恐懼的根源,也許來自於我們對技術霸權的無力感。我們擔心的不是AI,而是「誰擁有AI」;在這場競爭裡,掌握技術的科技企業與菁英群體,可能形成新的權力中心,讓資源與話語權更加集中,讓我們失去平等參與的機會。

回過頭來看,人類發明所有工具,無非是為了延伸自身能力。過去的工具不會思考,也不會學習;而今,我們第一次賦予工具「學習」,是人類最珍貴的本領之一。我們希望AI能學習、進步,但又害怕它進步太快,最終超越我們。我們說要創造智能,卻又把學習與自主視為威脅;這樣的矛盾,其實也是人性的投射。

那麼,我們到底要創造什麼樣的AI?我們要如何參與?這不再只是科技工程的議題,更是價值與倫理的議題。


理性樂觀與跨界學習/牛繼聖(前華新麗華總經理)

參加論壇的你 已經走在AI思考的起點

我在取得博士學位之前是念物理的,後來離開學校進入職場,第一份工作選擇的是金融業,在那裡工作了十多年,接著我轉換跑道到鋼鐵產業,至今仍在這個領域裡深耕。透過這樣的人生歷程,我想告訴各位同學:你現在沒辦法把AI徹底學好,真的沒關係。

事實上,職涯的大部分能力,並不是在學校裡,而是在職場上、在真實環境中學到的。你們今天願意來參加這樣一場論壇,代表你們已經有意識到AI是個重要的議題,至於是不是現在就要在校園階段花全力鑽研AI,未必。因為當你開始工作後,整個世界與你看到的世界,都會不斷變化。

時代責任與價值追求

回到講座的內容,我想挑幾個重點分享我的觀點:

第一點:AI目前仍處於非常早期的發展階段

我非常同意莊炳湟院士所說的,我們現在大概還在AI的「幼稚園」階段;既然還在這個階段,就不要過度緊張,因為真正的改變還在後頭。

你會發現,即使是今天的多位講者,在AI是否能「有意識」、「有感情」、「會審美」、「能夠交朋友」等議題上,其實彼此之間的觀點是分歧的。這表示,我們現在就做出斷言說AI永遠無法擁有意識,其實是太早的。

第二點:AI與法律、文化、經濟等層面的影響。

AI的技術會持續不斷地創造問題,而這些問題會激發各領域的反應;有些問題可以透過文化、教育、道德討論來因應,有些可能需要政府出手立法,有些則會透過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調適逐步解決。

我們不必過度焦慮法律是否「跟不上」,因為歷史上幾乎沒有一個法律是走在科技前面的;世界的演進大多是「科技先行」,等出現問題,再用法律或制度修補。這是一個常態,也是一種制度演化的規律。

第三點:AI的法律責任(liability)問題

這問題目前看似模糊,但只要AI進入規模化應用,很快就會浮上檯面。例如,Tesla 的 robotaxi 若正式商轉,一旦同時有上千萬台車上路,只要在同一時刻出現事故,那法律責任要歸給誰?

更深層的問題在於:AI的產業鏈非常長;從模型提供者、資料提供者、軟體整合商、硬體製造商,到產品行銷商,任何一段出了錯,責任都可能難以釐清。誰該負責?是模型的錯?還是資料問題?還是硬體bug?這將會是保險業、監管機構與企業密切關注的重點議題。

第四點:工作不會消失,人類會自己「找事做」

人類是會「自己找麻煩」的生物。當效率提升、勞動壓力減輕,人們會主動創造出新的需求與文化現象,歷史就是這樣演進的。

文理之別正在瓦解 保持樂觀跨領域學習

最後我想談談「文科生的焦慮」。我之所以一開始介紹自己的背景,就是因為我現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文科還是理科。我賴以為生的能力,很多來自文科背景的訓練,但我又是理科畢業。我相信,AI的出現,會讓我們重新思考「學科分類」這件事。

也許三十年後的大學,已經不再是你現在看到的模樣,也不再劃分出所謂電機系、物理系這些傳統科系。知識會成為流動的資源,每個人都可以跨域學習。因此,我希望所有自認是文主科的學生,不要因為科技發展而喪失信心;科技的進展,會讓人文價值的需求更強烈。

AI會快速發展,但人類的智慧、創造力與反思能力,同樣具備無窮潛力。保持學習力,打破學科藩籬,擁抱科技,也不忘人文價值,才是我們一起走進AI時代的最佳姿態。

 



 

談AI:不是如何追趕,而是該問什麼問題/蔡蕙如(台灣大學新聞所副教授)

法律真的「落後」科技嗎?誰掌控未來?

今天聽完史欽泰、余孝先、林百里、林一平、李宏毅等學者們的演講,加上同學們對AI想像的提問,我統整出這些問題與思辨背後,涵蓋藝術與AI的關係、法律與AI的互動,以及個人是否必須具備AI能力才能生存於這個時代,這些議題都極具意義。

有好多人提到法律「跟不上」科技,好像法律應該要加快腳步,趕快補上科技特別是AI發展的進程。但我認為,這樣的說法其實預設了科技的發展是中立的、自然的、不可逆的;然而,科技真的那麼「自然」嗎?如果我們接受這種說法,就等於忽略了法律在過去其實有介入、甚至塑造科技發展方向的角色。

人文學科 讓AI社會有尊嚴與想像力

另外談到「學習AI」的問題。現在用的AI工具,大多不是本土開發,而是跨國大公司提供的系統,而我們是否已經默默接受這些壟斷平台的邏輯與架構,卻還以為這是「學習新工具」的自然選擇?這時人文社會學科在這裡的重要性就出現了。

它提供的是質疑、思辨與反思:AI的邏輯是怎麼形成的?誰制定了這些標準?又該如何建立制度來回應?當這個社會越來越講究效率、競爭、數據與生產力,是否就這樣把人性與尊嚴,一點一滴交給了機器?

我的意思並不是反對 AI,而是希望能以不同的邏輯來討論它;我們需要更多想像力與公共討論,讓人文學科與科技領域展開對話,攜手建構一個更民主、公平與互惠的社會。

 

(文字編輯:黃鈺安 照片拍攝:光房子創意)

 

延伸閱讀:人工智慧與人本社會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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