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書生報國的吉光片羽

台灣經濟奇蹟，絕非單獨成就，也絕非短暫努力，是重要財經政策與制度的參與堅持，長期集眾人智慧、群策群力。往昔的主政者知道尊重專家、學者的政策研議，獨立客觀、不受干預的歷程，曾是財經學者菁英與智庫發展的傲人歲月。反觀今日學者從政幾稀，專業式微，智庫凋零，長期規劃失據，政策無法對症下藥。現實中的行政過程與政治運作息息相關，在責任歸屬不當、政策失靈下，空泛的口頭理論分析和政策佈達，實踐上的執行偏差，與機制上的步調零散，關門自大不足以成事。更見國會、輿論鼓譟，眾聲喧嘩動輒要求政務官下台，無形中也破壞了政治責任，也造就了負面文化，回顧間不免心有戚戚。

民國九十五年五月，時報文教基金會舉行了為期兩天的金融改革的研討會，總策劃人許嘉棟教授領軍規畫，就國際競爭、監理治理、社會公平三面向，提供堅實的深入討論。當時，正值政府高層深涉台開、彰銀案，社會充塞激憤抗爭，一時之選的學者們卻在會中回歸制度與理想，探索改善台灣金融的途徑。

嘉棟強調金融體系的發展攸關整體經濟國力的展現，無論是除弊或興利的改革，都可為台灣經濟體系注入活水，必須及早做。他強調客觀政治環境的干擾可謂「罄竹難書」。對於官場文化中所謂「等事情嚴重再處理」的高級政治藝術不敢苟同，總覺得不能信服，有點怪怪的，有違「防微杜漸，預防重於治療」。他期盼朝野要有共識，一起加速推動國內金融改革，不要成為政治對抗下的祭品。

嘉棟於中研院18年，致力研究台灣的經濟發展模式，主張解除經濟管制、自由開放、走向國際化、金融自由化、拓展市場、培育人才、強化競爭的市場機制。他說：「市場是非常重要的，市場是引導資源競逐最公平的手段。」入央行與財政部，仍一本學者本色，是自由派的财經菁英，強調央行經濟成長、物價平穩、金融穩定的本職，獨立於行政院、立法院，不為壓力追求過多盈餘，扭曲外滙與貨幣政策。財政部長任內，不支持政府干預市場支撑股價，政黨輪替股市動盪，亦不隨意動用國安基金進場護盤，曾成為立院和媒體點名下台的對象。許部長始终不失從政的理想與自主性。

即便是轉任中央信託局董事長，金融研訓中心董事長，進入業務多元的金融單位，對於落後的公司治理和銀行監理，主張應可借重國外銀行的專業人才、制度標準，他說：「在開放市場競爭中，光是國際化是不夠的，提升銀行的金融競爭效率和公司治理與銀行監理大有關連。」避免財團化、脫離家族色彩，不復關起門來自行金融整併而已。嘉棟兄呼籲金融改革的迫切需要，公營金融機構資訊透明化、效率化、民營化，對於檢討金融問題：「防範政治力進入，尤其牽涉到和當權者之間的關係，針砭當前諸多作法，謀定而後動、溝通說明、消除疑慮，研擬具建設性、可行性的建議。」他並不悲觀，每跨出一小步，即接近理想一步。然有識時務的雜誌說：許嘉棟的耿直，讓他很難和財團合作，官運無法亨通。

嘉棟兄另一深思遠慮的主張是開放西進。自民國七十年代進入中央研究院從事研究，及於大學任教30餘年，長期探討、主辦、參與無數國內外大型會議及國際研討會，主稿國家經濟發展政策，多年集合國內經濟學者菁英就實務性問题深研，為經建建言、為國事籌謀。眼見近20年期間政治力遠大於經濟力，當下亞洲不僅是全球經貿最蓬勃、貿易依存關係越來越深的區域，更是全球及區域金融業必作大量投資的決戰所在，台湾身處絕佳經貿樞鈕位置，全球化策略卻卡於兩岸關條無法和緩。他一再提醒；應善加把握優勢，深化治理能力，提升資本市場管理机制，開放海外拓展，與中國維持和諧，洽簽FTA及継續ECFA，絕不能一再讓政治思維凌駕經濟思維。憂心忡忡的一篇又一篇，點點滴滴都是心血，唯恐民主失序、貿易競爭力下滑，時機流失將在全球競爭中出局。書生報國的由衷，言盡其責的心志從不改變。

二十一世紀在疫情衝擊下數位時代提前到來，今日翻天覆地的變化，民眾必須適應新的生存條件，逐漸走向新的個人社會。新心態、新需求，讓網路、資訊機件進入日常生活，飄浮的以為擁有世界，卻又在失去重心下摸索新秩序，新建構的社會連結、政治參與、國際新局，尚待交替演進。過往的菁英體驗、歷練、承擔，在今日愈來愈要求專業化的精密分工下，更需集結眾人的智力與投入。後浪推前浪，這更高的門檻，更不能單打獨鬥，有幾許耿介執著，不計成敗的後進呢？期盼、等待…

緬懷打造台灣經濟奇蹟的前輩，堅守代代相傳的精神資產，為繼往開來竭心盡智。為文留下關心、思考的内容與專業的價值，無視時代洪流的翻騰、政經結構的泥濘、社會背景的侷限，以本面目真性情訴諸承担，關切更長遠的事物，嘉棟大作七百餘頁，筆下論經數典，氣宇寬宏、謙傲自如。與學長相知相識20餘年，由共同策劃座談，到喝酒清談，步入晚境，感於時移勢易，嘉棟兄嫂推動醫療公益回饋故里，我關切河川山水氣候變遷，淡泊自若坦然直率，愛家愛國依然如故。 

- 《論經議策》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