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觀測站> 經濟巨擘:保羅·克魯曼與湯馬斯·佛里曼 專欄文章

當貿易成為大國競爭的武器      保羅·克魯曼(Paul Krugman)

如果你以前聽說過這個——我們現在正在與中國打貿易戰,那我就不說了。

事實上,你可能以前並沒有聽過我要說的。我說的不是川普為減少美國貿易逆差而施加的愚蠢關稅。我說的是拜登政府上週五對於向中國出口技術實施的全面新管制,這些管制意味著約束其他發達國家和美國本身。

與川普的關稅不同,這些管制措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阻止或至少推遲北京生產先進半導體的努力,這些半導體具有至關重要的軍事和經濟意義。這聽起來像是美國方面採取了非常激進的舉動,那是因為它確實如此。

但需要考慮現實背景。最近的事件削弱了關於全球化的樂觀態度,這種觀點長期以來主導著西方政策。現在很明顯,儘管全球一體化,但仍然存在危險的劣行者——相互依存有時會助長這些劣行者。但它也為好的行為者提供了方法,限制劣行者的傷害能力。拜登政府顯然將這些教訓銘記於心。

事情本不該如此。戰後世界貿易體系的出現,以及它對保護主義的限制和一波波關稅削減浪潮,一定程度上是出於貿易促進和平的觀點。這是羅斯福的國務卿科德爾·赫爾的堅定信念,他可以說是該系統之父。歐盟起源於1951年的煤鋼共同體,該共同體的建立有著明確的目標,即通過將歐洲工業聯合起來使戰爭成為不可能。

後來,德國在「Wandel durch Handel」(通過貿易改變)理論下促進與俄羅斯和中國的經濟聯繫——通過貿易改變——該信條堅稱與世界經濟的融合將促進民主化和法治。

顯然它沒有奏效。俄羅斯由殘暴的獨裁者領導,他入侵了烏克蘭。中國似乎在政治上倒退,回到了反覆無常的一人統治。

全球化非但沒有迫使各國和睦相處,似乎反而為國際對抗開闢了新前線。

三年前,國際關係專家亨利·法雷爾和亞伯拉罕·紐曼發表了一篇有先見之明的論文,題為《武器化的相互依存:全球經濟網路如何塑造國家脅迫》。在傳統的貿易戰中,各國試圖通過限制別國進入市場來施展經濟實力,他們認為,已經不再是這樣了。相反,經濟實力來自限制其他國家獲得關鍵商品、服務、金融和信息的能力。

這種新形式的實力大部分掌握在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手中。

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並不是唯一可以施加經濟壓力的角色。在戰場上失利的俄羅斯正試圖通過切斷天然氣供應來敲詐歐洲。但美國及其盟友在扼殺俄羅斯獲取關鍵工業和資本貨物方面的早期成功,是烏克蘭戰爭經濟方面的一大意外之喜。俄羅斯的進口已經開始恢復,但制裁可能對普丁的作戰能力造成了重大打擊。

這讓我想到了我們可以稱之為關於全球化和國家安全的拜登學說。

上週,美國貿易代表戴琪發表了相當驚人的講話,呼籲美國在一定程度上採取旨在保護國家安全的產業政策。她譴責中國「國家指導的產業主導政策」,並宣稱貿易自由化帶來的效率提升「不能以進一步削弱我們的供應鏈(和)加劇高風險依賴為代價」。同一天,拜登政府宣布了針對中國的新出口管制措施。突然間,美國對全球化採取了更為強硬的立場。

是什麼在推動這一政策變化,我沒有任何內幕消息,但它似乎既反映了對全球危險的新認識,也反映了對美國經濟實力行使能力的信心增強。

一方面,貿易顯然沒有促進改變。普丁領導下的俄羅斯已經或曾經與世界經濟深度融合;它還試圖征服鄰國,並正在犯下可怕的戰爭罪行。中國入侵台灣將是嚴重的自我毀滅;這並不意味著習近平不會嘗試。

另一方面,制裁俄羅斯的早期成功是西方特別是美國經濟實力的體現。因此,早些時候美國對中國公司華為實施制裁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如此。中國沒有反擊,似乎證實了在技術方面,美國仍然擁有「升級主導權」。

這一切讓你緊張嗎?它理應如此。但正如我們現在所知,這是一個危險的世界,我不能責怪拜登政府轉向強硬——真正的強硬,而不是其前任裝扮出來的男子氣概。

 


歡迎來到中美晶片之戰      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L. Friedman)

如果你還沒有注意到,我來告訴你一件讓人為之一振的大事:美國現在正與俄羅斯和中國同時發生衝突。老話說得好:「永遠不要同時與俄羅斯和中國作戰。」亨利·季辛吉也是這麼說的。這對於保障我們的國家利益可能是必要的。但毫無疑問,我們正處於未知的水域。我只希望這不是新的「永遠的戰爭」。

與俄羅斯的鬥爭是間接的,但又是明顯的,不斷升級,非常暴力。我們正在用智能的導彈和情報武裝烏克蘭人,以迫使俄羅斯人從烏克蘭撤軍。烏克蘭人的英勇毋庸置疑,但美國和北約的支持在烏克蘭戰場的勝利中也發揮了巨大作用。問問俄羅斯人就知道了。但這場戰爭如何結束?沒有人能告訴你。

不過,今天我想重點談談與中國的鬥爭,這種鬥爭不太引人注目,也不發一槍一彈,因為它主要是通過在數字1和0之間切換的晶體管來進行。但它對全球力量平衡的影響,即使不是更大,也將不亞於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戰爭的結果。而且它和台灣的關係並不大。

這是一場關於半導體的鬥爭——信息時代的基礎技術。設計和製造世界上最聰明的晶片的聯盟,也將擁有最聰明的精確武器、最聰明的工廠和最聰明的量子計算工具,以破解幾乎任何形式的加密。今天,美國及其合作夥伴處於領先地位,但中國決心迎頭趕上——而我們現在決心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遊戲開始了。

上週,拜登政府發布了一套新的出口法規,實際上是在對中國說:「我們認為,在邏輯晶片、存儲晶片和設備方面,你們落後我們三代技術,我們將確保你們永遠追趕不上。」或者,正如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用更委婉的語氣所說:「鑒於某些技術的基礎性質,比如先進的邏輯和存儲晶片,我們必須盡可能地保持較大的領先優勢」——永遠。

諮詢公司奧布萊特·史東布里奇的中國和技術專家保羅·特里奧羅對英國《金融時報》表示,「美國實際上已經向中國推動本國利用高性能計算實現經濟和安全收益的能力宣戰。」或者就像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所說的那樣,美國正在尋求「科技霸權」。

但這場戰爭的戰線到何處為止呢?沒人能夠告訴你。我不想被一個日益利用技術在國內實現絕對控制,在國外投射令人可怕力量的中國所宰割。但是,如果我們現在陷入了永遠拒絕中國先進技術的僵局——在氣候和網路犯罪等問題上與北京合作共贏的任何希望都不復存在——在這些問題上,我們面臨著共同的威脅,而且我們是僅有的兩個能夠發揮作用的大國——這將會帶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中國也應該問同樣的問題。

我所知道的是,拜登總統的商務部週五發布的法規在出口管制方面新施加了一個巨大障礙,將阻止中國從西方購買最先進的半導體或用於自行製造半導體的設備。

新規定還禁止任何美國工程師或科學家在未經特別批准的情況下幫助中國製造晶片,即使該美國人正在中國製造不受出口管制的設備。監管部門還加強了追蹤,以確保出售給中國民用公司的美國設計晶片不會落入中國軍方手中。而且,也許最具爭議的是,拜登團隊增加了一項「外國直接產品規則」,正如英國《金融時報》所指出的那樣,該規則「首先被唐納德·川普政府用於對付中國科技集團華為」,並且「實際上禁止任何美國或非美國公司向針對的中國實體提供供應鏈包含美國技術的硬件或軟體。」

最後這條規則很重要,因為最先進的半導體是由我稱之為「複雜適應性聯盟」製造的,包含從美國到歐洲再到亞洲的公司。可以這麼想:AMD、高通、英特爾、蘋果和英偉達所擅長設計的晶片將數十億個晶體管更加密集地封裝在一起,以產生他們所追求的處理能力。新思科技和楷登電子創建了複雜的計算機輔助設計工具和軟體,晶片製造商確實使用這些工具和軟體來構思他們的最新想法。應用材料公司(Applied Materials)創造和修改材料以打造晶片中的數十億個晶體管和連接線。荷蘭公司阿斯麥與其他公司合作提供光刻工具,其中包括專注於光學鏡頭的德國公司蔡司SMT,光刻工具使用深紫外光和極紫外光在這些設計中繪製硅晶片上的模板,這兩種光的波長很短,可以在微晶片上打印極微小的設計。英特爾、泛林集團、KLA以及從韓國到日本再到台灣的公司也在這個聯盟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關鍵是:我們越是突破物理和材料科學的極限,將更多的晶體管塞到晶片上,以獲得更多的處理能力來繼續推進人工智慧,就越不可能有任何一家公司或國家擅長設計和製造過程的所有步驟。你需要整個聯盟。台積電之所以被認為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晶片製造商,是因為該聯盟的每個成員都信任台積電不會洩漏它們最私密的商業機密,然後將這些商業機密融合和利用以使整個聯盟受益。

由於聯盟夥伴不相信中國不會竊取他們的知識產權,北京只能試圖用舊技術自己複製世界上最強陣容製造的晶片。它設法竊取了一定數量的晶片技術,包括2017年從台積電獲得的28納米技術

直到最近,人們一直認為中國首屈一指的晶片製造商中芯國際主要卡在這個晶片級別,儘管利用拼湊一些過時的阿斯麥深紫外光刻技術,它聲稱已經生產了一些14納米甚至7納米的晶片。不過,美國專家告訴我,如果沒有阿斯麥的最新技術,中國就無法精確地大規模生產這些晶片——該技術現已被禁止在中國使用。

本週我採訪了美國商務部長吉娜·雷蒙多,她負責監管新的晶片出口管制以及拜登政府剛剛獲得的527億美元,該資金將支持美國對下一代半導體進行更多研究,並將先進的晶片製造引進美國。雷蒙多否認新規定相當於戰爭行為的觀點。

「美國處於一個不可持續的位置,」她在辦公室告訴我。「今天,我們的先進邏輯晶片100%是從國外採購——90%來自台灣的台積電,10%來自韓國的三星。」(這確實很瘋狂,但確實是真的。)

「我們沒有在美國生產任何我們需要的晶片,這些晶片被用於人工智能、我們的軍隊、我們的衛星、我們的太空計劃」——更不用說為我們的經濟提供動力的無數非軍事應用了。她說,最近的CHIPS法案是我們加強整個創新生態系統的「進攻性舉措」,這樣一來,更多最先進的晶片將在美國製造。

她說,對中國實施對先進晶片製造技術的新出口管制「是我們的防禦戰略。中國有軍民融合戰略」,北京明確表示「它打算在最先進的技術上完全自給自足」,以主導民用商業市場和21世紀的戰場。「我們不能忽視中國的意圖。」

因此,為了保護我們自己和我們的盟友——以及我們各自和集體發明的所有技術——她還說,「我們的下一步行動是合乎邏輯的,以防止中國進入下一步。」美國及其盟國設計和製造「最先進的超級計算晶片,我們不希望它們落入中國手中並用于軍事目的」。

雷蒙多總結道,我們的主要關注點「在於主動出擊——比中國人更快地進行創新。但與此同時,我們將通過保護我們需要的東西來應對他們表現出來的越來越多的威脅。重要的是我們在有可能的時候要緩解衝突,要多往來。我們不想要衝突。但我們必須睜大眼睛保護自己」。

中國官方報紙《環球時報》社論稱,這項禁令只會「增強中國科技自立自強的意志和能力」。彭博社援引一名未透露身份的中國分析師的話說,「沒有和解的可能。」

歡迎來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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