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泰教授專訪:我國社會發展指標體系之建構 ─ 為施政品質把關

透過社會發展指標的反映,有助於政府掌握社會變遷的脈動,適時調整策略,可以修正並預測未來社會的發展趨勢。如何建立健全、合於我國國情的社會發展指標,實為政府應審慎思慮的課題。

前言

醫生透過各式醫療指標為人體的健康把關,而社會發展指標便如國家的醫療指標,藉由一套客觀、科學化、定期發布的社會發展指標系統,可以記錄社會的發展進程、檢視政策的成果與效益、預測社會發展的趨勢、指引政策規劃方向,不僅能讓政府掌握國家的成長脈動,也能與國際接軌比較,提升我國的國際競爭力。

 檢視 20 世紀末以來社會發展指標的發展脈絡。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 UNDP)在 1990 年提出「人類發展指數」(Human Development Index, HDI),從壽命、教育及經濟 3 個面向衡量各國的社會經濟發展。儘管這套系統尚稱客觀,數據來源也容易取得,但仍無法令人滿意,才會陸續有各式各樣指標系統出現。在經濟領域裡,長久被使用的 GDP 相關指標,也是廣泛被使用,但也一樣受到批評;不僅是有國家 GDP 呈現相對落後,但是人民幸福感卻相對較高,另一方面,所謂 GDP 高的先進國家,卻也往往出現社會紛亂,人民不滿的情況。人類追求 GDP 若未能讓人有幸福感,那是什麼呢?

因此,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ECD)及歐洲執行委員 會(European Commission,簡稱歐盟執委會)紛紛倡議「走出國內生產毛額」(Beyond GDP)的觀念, 認為「國民福祉」、「生活品質」與「社會進步」的重要性,不應只從「經濟發展」層面來考量國家進步。OECD 於 2011 年 5 月發表「美好生活指數」(Your Better Life Index, BLI), 著眼於影響日常生活的 11 個領域指標。

 或許有人會問:社會發展包羅萬象,涵蓋的層面深廣,每個人關注的議題及角度不同, 例如 OECD 提出的「美好生活指數」只有 11 個領域、24 個指標,如何能反映真實的社會發展狀況呢?

指標期程 3 至 5 年為佳

舉個例子,1996 年起,行政院研究發展考核委員會(現為國家發展委員會)委託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辦理了 3 期的「社會發展政策統計與調查資料庫規劃」,研擬出10 大領域共計 1,378 項指標,並列出 278 項優先指標。雖然該研究所蒐集的國內外指標相當完備,讓後續研究者可按圖索驥,可是公部門在使用上,就有點力不從心。這些年來出現不少類似研究,其出發點許多是因為現有指標不能滿足現狀,於是通常會朝向增加指標數量來著手, 以反映新情勢或增加多元面向的考量。大部分研究指標數量超過 OECD 的 24 項,在現實層面, 巨量的指標讓一般使用者無所適從,更遑論一一理解這些指標代表的意義。因此,指標數量的多寡並非重點,如何制訂適當的指標才是關鍵。

社會發展指標做為反映社會發展狀況的工具,應配合政府施政,隨時檢討修正,因此指標所設定檢視的時間週期,不宜過長。進入 21 世紀以來,社會變遷更為迅速,指標也需與時俱進。以人口變遷為例,某一年的結婚人數,可能影響到 1 至 5 年後的出生人數,而一個時期的生育數,又可能會影響到未來二、三十年的結婚量;前者是短期較可掌握的發展狀況,這個時間區段,可以讓政府從人口的變化上見微知著, 能在相對穩定的時間狀態下,對政策進行追蹤考核,聚焦在清楚的政策目標上,因此 3 年至 5 年是一個較為適中的檢視期程。

 指標貴精不貴多

在制訂社會發展指標時應以客觀指標為主,因為客觀指標是指透過統計數據以反映客觀社會現象的指標。相對的,主觀指標也稱感覺指標,是指難以用直接度量或計數取值,只能憑人們的感受來評價或表達其好惡的指標, 它的誤差往往繫於受訪者的一念之間,無法真正估算誤差;雖然長期的主觀指標仍有其價值, 但是資料蒐集不易,執行單位也往往不同。而質化評量目前也只能是研究層次,發展為指標相對更加難檢驗,遑論國際比較。所以在制訂社會發展指標時,建議以客觀指標為主,主觀指標為輔。

確立了社會發展指標關照的領域後,才能進一步針對各個領域制訂相關指標。指標數量「貴精不貴多」,過多,將造成執行上的困難; 過少,則不易覺察社會變遷的趨勢。以「人類發展指數」為例,儘管它的指標系統僅由「預期壽命」、「成人識字率」和「人均國內生產毛額」這 3 項所組成,數量少且簡單,但卻能明確扼要地將指標所要表達的意涵傳達給使用者,且放諸各國皆能使用。如今要擬定新的指標,數量少定難有共識,若能精確掌握到該領域的核心關鍵,將指標數量管控在 20 個左右, 是較為理想的數量。

另外要注意,社會發展指標可作為國內施政方針指引,亦可藉之與國際比較,端看這個指標所要達到的目的為何。當這個指標被設定在檢視國內的社會發展狀況時,除非為了觀察某地在特定期程內的變遷,否則應避免選用已成為常數(也就是不會有變化的情形)的指標, 例如,「美好生活指數」中有項「衛浴設備」指標,然衛浴設備在我國的普及率已達九成九, 若用它來檢視國內的狀況,並無太大意義;但若以之與國際比較,則可提升國際排名。因此訂立指標時,應先思考這項指標所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及效益。

所得分配是當前社會發展指標的重點

當前社會發展指標受到社會較多關注的是不均與分配的議題,如何應用在政府的施政規劃呢?首先從「所得分配」來看。國際上在衡量此議題時,是以「可支配所得」來衡量為多, 因為比較能實際運用的往往是「所得」,而非歷年累積的「財富」;此外,衡量所得不均的對象可以是「戶」或「每人」。經常被用來測度所得分配的是吉尼係數與大島指數,不論何者,這項指標所量度的方式,在國際上都已取得相當程度的共識。

即便是國際上有共識,不管是以「每戶」或「每人」來衡量也還有一些問題,例如,以「每戶」為衡量單位時,「每戶所得」易受戶內人口數與組成方式的影響,使得在觀察長期「每戶」所得差距的變化時,無法分辨是戶內成員所得的變化,或僅是戶內人數改變而影響整戶的所得。

此外,「勞動就業」也是當前眾所關注的重要議題,其中有關於退休法定年齡的指標, 這個指標究竟如何判斷「優」與「劣」?若應退休而未退休的人口繼續留在勞動力市場,所衍生的問題亦值得政府深思,例如因應平均餘命的延長,而將退休年齡相對延後,是順應年齡結構發展趨勢的做法,尚具正當性;但若是為了節約政府給付老人年金、控管預算,卻是本末倒置的方式。

 社會指標預警世代正義

以前例而言,我國屆齡退休的人口數,大於即將投入勞動市場的年輕人,約是 1.2 至 1.4 倍,如果資深勞動人口往後延兩三年退休,致使新的人力無法進入,在臺灣的影響(稱為阻擋效應)強過於歐洲國家。如果是公務人員, 資深者薪資所得遠高於新進者,如果沒有適當的生產力,政府所增加的薪資♛擔,遠超過所節省的退休年金支出,這會徒然加劇世代衝突。這就是為什麼,本人主張除了有個大國民年金, 提供基本經濟生活保障額度,在職業退休年金上,需要有「當代結算」的機制,簡言之,這個機制建立在「繳多久,領多久」的基礎上, 不是活得久賺得多。如此才能確保每個人不論生命多長,其終身所繳的保險費與終身年金領取金額有個固定比率。如此,方有利於年金制度的永續經營。

社會指標警戒出生低迷

民為國之根本,「人口」是臺灣當前與未來最為迫切的議題。自從 2003 年以來,臺灣生育率落入「超低生育率」門檻內,幾次被列為世界最低之列,2013 年平均一名婦女僅生育1.065 個子女,當年的出生人數只有 199,113 人。我們距離人口替代水準,亦即生育率 2.1 人,已經很遠了!我在 2014 年國際兒童人權日,提出「20 萬人保衛戰」的口號,意指2014 年係臺灣出生人數能突破 20 萬人的最後一年(依據內政部戶政司資料,2014 年新生兒數量為 210,383 人),以後要達到 20 萬人, 必須鼓勵生育的人口政策發揮效用才有可能。

然而,藉由社會發展指標所反映的社會脈動趨勢,「20 萬人保衛戰」其實早在 2008 年政府即已開始啟動,我在撰寫社福白皮書時, 已將人口融入社會福利、勞工政策,以及教育政策當中。例如,「青年安心成家」及「育嬰假給六成薪」等政策。

另外一個相關例子,乃由於華人習俗影響, 與其他農曆生肖年相較,虎年的生育與結婚往往偏低;且正遭逢全球金融大海嘯,2008、2009 兩年經濟低谷,致使原本計劃結婚的新人,礙於經濟或工作的不穩定因素而暫緩結婚。上述兩項原因造成 2009 年結婚量只有 11 萬多對,乃歷史新低,以及 2010 年的虎年,出生人數破底,只有 166,886 人。

指標觀察脈動影響政策

為了挽救因經濟困境而可能消失的婚姻, 並嘗試能在 2012 年龍年提高生育率,就必須在 2010 年的虎年將結婚量拉抬上來,但何嘗容易!幸好民國99(2010)年9 月9 日諧音「愛情久久」,在政府著意的宣導及媒體強力的推波助瀾下,單日的結婚數達 6,063 對,創下全年單日的最高紀錄。但不能只靠那一天,必須要有持續的措施。同年 11 月,臺北市舉辦國際花卉博覽會,由社會局人員♛責博覽會內的導覽與招待,當時建議他們(因我曾擔任社會局長):「凡著婚紗的新人即可免門票入園拍照」, 順勢來鼓勵家庭與婚姻價值。而 2011 年正是民國建國百年,1 月時臺北市政府推出「祝你好孕」專案,編製了獎勵生育的預算,希望透過獎勵能讓準爸媽敢生小孩;政府也同步喊出「建國百年、百年好合」的口號,大力鼓勵新人結婚。透過這些策略,2010 與 2011 年都提升了不少結婚數,2011 年的結婚數甚至達 165,327 對;影響所及,2012 年出生的龍年寶寶多達229,481 人,皆為近十年來最高峰。這個例子, 說明短期政策目標的達成,需要關注社會發展脈絡,作為社會發展指標的意義,即能彰顯出來。

結語

透過社會發展指標的反映,有助於政府掌握社會變遷的脈動,適時調整策略,可以修正並預測未來社會的發展趨勢。如何建立健全、合於我國國情的社會發展指標,實為政府應審慎思慮的課題。

 

薛承泰

薛承泰(1956年4月3日—),中華民國(臺灣)教育社會學學者,福建省金門縣珠山人,為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社會學博士,現任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顧問,曾任臺北市政府社會局長、人口學會秘書長、中國人權協會常務理事、國立臺灣大學人口與性別研究中心主任、國立臺灣大學社會系教授、國立臺灣大學國發所兼任教授。2009年2月16日起出任行政院政務委員一職;2009年9月10日至2013年2月18日任中華民國福建省政府主席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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