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下的產業營運模式
做為全球化生產中的一個小圓,台灣必須擁有服務最終消費者能力,以在全球競爭中掌握寶貴的資源。
自一九九0年代以來,有兩項重大的發展趨勢,對全球產業分工造成深遠的影響:第一是全球化,第二是區域整合。全球化是指貿易、投資及資金流動的壁壘消除,使全球資源的流動更為自由。區域整合則是指各地區形成一封閉的經濟體,內部資源的流通取代外部資源的使用。
分散力與內聚力 牽引企業全球佈局
在上述趨勢的影響下,企業的全球生產佈局受到兩種不同力量的牽引而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第一種力量是全球化的趨勢搭配資訊科技的進步,使擁有足夠力量的企業,均有能力利用遙遠地區的資源來從事生產,最明顯的是透過代工及分包的方式,把產品製造的地點,轉移到全球勞工成本最低廉的地方去。甚至於如果沒有能力這樣做,則企業在全球的競爭中就會被淘汰,這是分散化(dispersion)的力量。分散化的力量,帶動先進國家到低工資國家投資,因此「遙遠」的中國及印度,都變成全球生產體系中重要的一環。
第二種力量是由於區域整合的快速進行,使區域性的市場規模擴大,形成一個需求成長的中心。為了追求區域市場的優勢地位,企業必須提供傳統製造以外的服務,以保證消費者更大的滿足。因為生產本身分散到全球低勞力成本的地區,製造成本相差有限,故而提高服務品質變成重要的競爭手段。叉,為了提供優質的服務,企業必須就近於服務市場,因而形成一股向主要市場集中趨勢,這是聚合(agglomeration)的力量。
以棒球好手王建民為例,大家可能比較容易了解。全世界最大的棒球市場在美國。由於市場因素,美國可以讓大半的棒球好手前去美國打球;最精彩的賽事,通常也只有在美國或在紐約市才可以看得到。事實上,大聯盟有三分之一的選手,都是外籍球員,即使是日本這種有優良棒球傳統的國家,他們的棒球好手松一版大輔也得飛到美國波士頓去打球,因為市場的力量,實在太大了。
由於市場力量的作用,使得國與國間的競爭成為必然的趨勢。勝者與敗者、大國與小國的差距,也就逐漸呈現出來。但是,所謂大國力量的展現,不是在於資源的多寡,而是在於市場規模的大小。就好像有人說,中國擁有許多資源,所以中國是世界的工廠;但更精確地說,應該是世界各國都來中國蓋工廠,其資源是被來自全球的人所使用。一個國家可以透過本身擁有的資源,創造一些適合於研發和製造的條件,吸引全球各地的企業前來進行研發和製造;這種條件一旦成立之後,很難被打敗,進而成為一國的競爭優勢。Michael Porter所創導的「國家競爭力」概念,基本上就是這樣的思維。
中國開放 台灣OEM轉型為ODM
回來看台灣。在歷史的脈絡中,台灣自古即是全球化經濟的一環。四百年前,荷蘭在台灣所做的,正是「亞太營運中心」:安平古堡負責轉運中國的生絲、日本的白銀、南洋的香料等,是為東亞重要的倉儲、貿易及轉運中心。當時,由於中國的「不開放」,台灣因而有成為當時亞太營運中心的機會。爾後,台灣進入鄭成功時期,基本上情況和荷蘭差不多。直到清朝取得台灣,情況才出現改變,因為清朝並不希望台灣和外界有太多接觸,所以開始鎖國。一八六0年後,情勢才又改變,台灣以茶葉作為敲門磚,開始和外界接觸。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從一九五0年代到今天,如眾所周知的,台灣是以代工者的角色,發展成為全球生產鏈上不可或缺的一環。為了扮演好這個角色,台灣建立了一個舉世無雙的生產分工體系,可以提供最快速、最具有彈性而且最廉價的代工服務。
在這個模式下,台灣的廠商致力於量產能力的建構,追求終極的成本降低,並以這樣的能量,成為全球「龍頭企業」的最佳伙伴。台商因為擁有這種稀有的量產能量,而且甘願為人作嫁,因此在全球生產鏈上的地位,多年來不但沒有動搖,而且愈發鞏固。
但當中國和印度採行開放政策後,情勢便有了極大的轉變。因為代工產品在初期以自動化生產、達成量
產的目的,量產後成本的下降,則必須以抑低勞工成本來達成。台灣因為勞工人數有限,而量產所需的數十萬勞工,也不是這麼小的台灣所能提供的,更何況,在一九八0年中期以後,工資上升,已不適合作為代工生產的基地。因此,在全球化的壓力下,台灣代工廠西進外移的速度極為驚人。以筆記型電腦為例,政府在二OO一年准許其登陸投資以後,在大約五年的短短時間內,即將全部的生產線外移至中國。
代工廠將生產基地外移後,國內並沒有完全的「空洞化」,他們開始更積極地從事產品開發的工作,使其在全球生產鏈上的位置向上延伸。台商投入產品的開發,可以加快產品推陳出新的速度,也可以建立新競爭者進入的障礙。代工廠因為有了產品開發的能力,因此自稱是「ODM廠商」,有別於過去習稱的「OEM廠商」。
勞動市場畸形 工程人才培養恐中斷
由OEM到ODM,台灣的產業表面上是升級了,但實質上仍然無法擺脫「微利」魔咒,所創造的價值亦相當有限。因為ODM的研發工作,充其量只是為量產暖身,並未有關鍵性的技術突破,因此所創造的價值有限。ODM廠商只是藉著產品開發的優勢取得代工訂單,排除其他競爭者的機會,產品價值的創造仍必須由客戶擔綱。價值既然是由客戶創造的,客戶理所當然的獲取大部分的報酬,代工者想要分一杯羹其實並不容易。
尤有進者,由於ODM對產品研發的強烈需求,造成國內工程人才的嚴重不足。其實,台灣產業走到現在,已經把我們的工程人才用到極限。以台大電機系為例,碩士生尚未畢業,已有科技大廠提供高薪,等著搶人;另外,政府以「國防役」的名義,強迫理工科碩士生長期為高科技廠商服務,不僅斲損勞動市場的機能,而且誘導短視近利的人力資本投資;這些皆使學生出國留學意願低落,不利於長期的科技發展。此種勞動市場的畸形現象,使整個社會只有理工科人才受到重視,其他則不被關注。如此一來,全球化社會所需要的社會力被扭曲,價值無法顯現。
而且,ODM的研發無論如何先進,終究是為生產服務,必須和工廠接近,換言之, 企業即使在國內設立研發中心,但在生產外移後,研發的部分外移,就近於生產基地,也勢不可擋。因此ODM不是台灣產業轉型的出路,它只是OEM代工廠升級與競爭的一種策略。
以市場導向思維 建立品牌 著眼創新
過去在代工時代,有關於市場的面向,從來不是台灣應該思考的問題,因為那時只要訂單進來,台灣工廠接單生產,準時把貨做好、交出去,我們的角色便告完成。但是現在這些已非國際大廠所需,如果台灣只是製造,無法提高產品的附加價值,那麼他們在成本考量下,代工並不需要交給台灣,送到大陸製造即可。
面對全球化與區域化趨勢,台灣必須改變在全球生產鏈中的角色,也就是必須改變以代工為主的製造業營運模式,才能徹底轉型。這並不意味我們不再做代工,或者要放棄這些曾為台灣創造經濟奇蹟的代工廠,而是必須改變台灣做為全球代工基地的定位,利用代工以外的方法來創造價值。亦即,在全球化風潮下,我們也要有能力利用全球的資源,並且掌握在全球化中無法移動、不能被取代的最重要資源,就是市場。簡言之,我們必須改變以製造為中心的思維模式,採取以市場為中心的思維角度--不要再問我們能做什麼產品,而要問我們應該做什麼產品,才符合市場的需要。
在「市場導向」考量下,台商當務之急,在於建立「服務終端消費者」的能力。唯有能服務終端消費者,才能創造最高的商品價值。為了建立這個能力,台商必須從事品牌行銷。台灣擁有的龐大代工能量,正是品牌建構的最佳後盾。
有了品牌,就好像一支善戰的部隊有了將軍一般,自動地就能整合出更大的力量。畢竟,以市場為中心,重視的是價值的創造,而不是成本的降低。技術突破是價值創造的一種方法,但只是其中的一種,還有許多其他的途徑。有了品牌廠,在生產的過程中就不僅用到工程師,而且會用到科學家;不僅會用到工研院的研究能量,而且會用到大學的研究能量;不僅會用到生產線上的勞工血汗,而且會用到行銷人才的頭腦。這種社會資源的總動員,才能發揮更大的力量。
有了品牌廠,企業的研究發展就不會再侷限於製程的改良,而會著眼於新產品的創造,新的組織方法的創出,新的材料的使用,新功能的整合。換言之,創新才是企業追求的目標;為了創新,必須有研發,但研發絕不只侷限於技術的領域,更不會只侷限於製程技術的改良。當創新的面向拉開以後,創新的可能性提高,而且參與的人更多,創新的機會更廣了。
塑造一個有利於價值創造的環境
今天台灣和國際競爭,優勢何在?台灣的優勢,在於創新,以及多元文化整合的能力,但這些優勢必須在一個開放的市場中,才能釋放出來。
在代工的模式下,為了追求成本的下降和規模經濟,台商將生產基地全數集中在中國,這是生產導向下的必然結果。然而,如果採取市場導向的思維,廠商的產品和服務乃是面對全球的市場,那麼將不會有投資過度集中某一地區的問題;例如中國的。口可目前只占全球四%,沒有任何理由把一半以上的生產資源集中在中國。當廠商著眼於大市場和長成性較高的市場時,中國市場仍然重要,但是印度、歐洲、美國、俄羅斯也一樣重要。市場導向的思維是矯正對中國過度投資的不二法門。
另一方面,台商要服務各地的市場,無論是透過價格戰或數量戰,只憑藉台灣本土的有限資源,顯然是力不從心的。因此我們要改數量和價格的競爭為價值的競爭。舉例來說,台灣固然有能力成為全球最大的電腦生產圈,但要以自我品牌成為全球最大的電腦供應國,絕非易事,更遑論以自我品牌成為全球最大的家電供應國或汽車供應國。不過,台灣絕對有能力和機會,在不同的領域內,以自我品牌提供一些全球最有價值的產品和服務。也唯有如此,台灣才能在全球化的競爭中擺脫大國的牽制,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價值的創造無法有系統、有計畫的進行,我們只能塑造一個有利於價值創造的環境。這個環境的細節也許無法精確的加以描述,但它必然是開放的、多元的,而且具有鼓勵創新的金融機制和落實創新的生產體系。同時,價值的產生,也必須透過整合,才能發揮社會全體的力量,和其他對手競爭。
綜上所述,台灣唯有改變代工的營運模式,放棄成本競爭的老路,走上自我品牌的營運模式,追求價值的創造,才可能為經濟開創新局。做為全球化生產中的一個小圓,台灣必須擁有服務最終消費者能力,以在全球競爭中掌握寶貴的資源。台灣若能採取市場導向的營運模式,在原有的代工基礎上,應該很快可以開創一個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