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之歌組曲後記
在時代經歷重大變動或者社會做了重大轉型之時,常伴隨有大角度意識形態之改變,譬如中國即在國共對抗之時高舉左派與社會主義標誌而勝出,看起來也是因為契合了當時社會的需要。但時代與世界形勢不停的變化,社會也會跟著調整,雖然一般人缺乏危機感,總是會在剛開始時忽略掉機會成本 (也就是若執著不改變,則會失去當改變時可能會獲得的更多利益),而且太過在意失去沉沒成本 (對已經投資建立的過往或成本,在面對新變局時其實已無再予考慮保存或惋惜失去之必要),但是舊社會在新局面之下慢慢的會找到轉彎的方式,該一現象首先發生在經濟行為上。這就是弔詭的打左燈向右轉,由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逐漸轉向,建立起所謂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打左燈向右轉而沒發生車禍,當然要有很多配合條件與準備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想看要去建立一套能夠因應現代化與國際化需求的制度,又要不去牴觸但是要想辦法去忽略掉過去一直流行的意識形態,是一件多難的事,但是在經濟上竟然很快就做到了。
教育思想文化則是另一回事,它們常是改革的最後疆域,在改革時間表上,不管是在形式上或者是在實質上,都將是最後才有希望改革的部分。馬克思很清楚的主張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雖然他的本意比這句話更寬廣: 「宗教裏的苦難是針對現實世界中所遭遇苦難的表現,同時也是對這種現實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裏的同情心,是沒有靈魂的處境裏的靈魂。它是人民的鴉片。」至少這段話還承認宗教與人民苦難之間的關聯,與有神無神的論點應該是不相干的。馬克思眼中的無神論是對神的否定,並且正是通過這種否定而肯定人的存在。但是一般人的無神論並沒有這種思想家的深度,有時甚至是粗暴與殘酷的。當共產主義朝向無神論發展論證時,共產黨員在公開場合是鮮少表達宗教信仰的,越接近政治中心越是如此,因此當中國南方開始香火鼎盛時,北京市郊的名寺還是香火零落。
中國與日本帝都周圍的重要寺廟,如洛陽城外嵩山南麓下的會善寺與少林寺、北京城外的潭柘寺與戒台寺、奈良城外的法隆寺、京都的金閣與銀閣寺,常是離宮或國師所在地,要不然也是歷史悠久名聲顯赫,如「先有潭柘寺,後有北京城」之類,都是重要的文化財與古建築群。中國帝都之旁的寺廟香火樣態應該是很極端的,在舉國崇信佛教之時,帝都香火絕不落人後;惟政治凌駕宗教之時,帝都香火最多祇是蓄勢待發,當南方開始香火鼎盛的90年代,北京城外名剎古寺仍是山無鳥聲廟無香火來往無和尚。但是祇要人間還有容忍與尊重,信念或信仰不同應該不會演變出毀佛滅法運動,毀佛滅法也不一定要毀棄歷史古文物,至於文化財的盜鑿盜賣更是窮斯濫矣,令人無言。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看到龍門石窟的
樣貌,是很難不令人感慨萬千的,一般見解是盜賣的多,歷史上幾次毀佛滅法也有貢獻。凡作過必留痕跡,當我與其他觀賞之人一樣,津津樂道盧舍那大佛法像
莊嚴,盡得唐代佛教藝術之妙時,還在很多角落看到了人性在歷史上,留下規模如此龐大的淪落痕跡,不知還要引來多少代人的浩歎。
我在2013年5月得休假之便,略作行走並成詩三首 (洛陽之歌、達摩夜未眠、老和尚走在一片枯葉下),本為自愉之用,也趁機與幾間歷史名剎對對話,實難謂有微言大義在焉,惟老同學台大歷史系古偉瀛教授不改其歷史考證癖好,一定要在詩作中考掘出所有指涉之意,並在班網中指名完成,只好強作解人,作一些說明,希望有所釐清與貫穿。但所謂詩歌常有私密性糾纏其中,且在文字精簡下濃縮其多重指涉,一路往下書寫時也是想像先行,常有脫離史實與宗教儀禮之處,以致讓想明心見性之人每遇晦澀之處便覺得不自在,我心有愧疚,趕快交代部分思考背景如上。
黃榮村 謹識於6月30日,2013年